馬松的雞毛撣子開始撣我的嬰兒床。她刷了嬰兒床的所有棱角。撣子碰到了床的欄桿，咯咯作響。我想罵她，但她先開口了:
“我還沒睡夠！”說完，她掀開我的被子，我穿著天鵝絨外套和褲子的全身都露了出來，我立刻打了兩個噴嚏。她強迫我起床給我穿衣服。印有斜紋的棉襖和褲子都是新做的。棉褲筒多可笑。妳可以把它豎著放，妳就知道棉花夠厚了。
媽媽正坐在火爐邊梳頭，俯身，壹把頭發從脖子後面冒出來。她用的是爐排。爐子上有壹瓶玫瑰發油。天冷了，油凝固了，她只好把它放在爐子上融化。
窗外很亮，幾只小鳥在幹枯禿禿的樹枝上不怕冷。我想知道，這棵樹什麽時候會長滿葉子？這是我們在北京的第壹個冬天。
媽媽還是說不好北京話。她正在告訴馬松今天買什麽。媽媽不會說:“買壹斤豬肉，不要太肥。”她說:“買壹斤租壹斤就行了，不要太貴。”
馬松梳好頭發，用她油膩膩的手放在我的頭發上，給我梳了兩條辮子。我看到馬松提著籃子要出去，連忙叫住了她:
“馬松，我和妳壹起去購物。”
馬松說:“妳不怕惠南閣的瘋子嗎？”
馬松是順義人，北京話講得不好。她說“惠南關”，媽媽說“灰瓦關”，爸爸說“飛安關”，我跟著巷子裏的小朋友說“惠安關”，哪個對，我不知道。
我為什麽要怕惠安閣的瘋子？她昨天對我笑了！她的微笑真的很有趣。如果不是我媽緊緊握著我的手，我早就去看她，跟她說話了。
惠安閣在我們胡同的前面，上三級石階，就是兩扇大黑門凹進去，門對面有塊牌匾。路過的時候，父親教我讀:《飛安亭》。爸爸說住進去的都是肥安人，像叔叔壹樣在大學讀書。
“還在北大？”我問爸爸。
“北京有很多大學，還有清華！燕京大學！”
“能不能去飛安，惠安閣，和叔叔們玩壹玩？”
“做晤！幹吧！”我知道無論我提什麽要求，爸爸都會用這種客家話拒絕我。我想有壹天我會登上那三級臺階，走進那扇黑暗的門。
我在惠安閣看過幾次狂人。每次站在門口，或者馬都會趕緊捏捏我的手，輕輕的說壹句:“瘋子！”“我們走過墻，如果我想再回頭，他們就拉著我的胳膊阻止我。其實那個瘋子不過是個松柏大辮子的大姑娘，像張家和李家的大姑娘！她總是靠著門墻站著，看著人們走過。
昨天，我和媽媽去騾馬市的佛照樓購物。我媽去買鴨蛋粉給我擦臉。我呢，就是喜歡吃那裏的八寶。我們從羅馬式街回來，穿過魏冉胡同和西草場，到達椿樹胡同的井窩子，就在我們住的胡同斜對面。壹進胡同，就看到了惠安閣的瘋子。她穿著絳紅色的棉襖，黑絲絨的毛窩，頭上戴著壹排劉海兒，辮子上系著壹條紅絲絨的繩子。她把大辮子扔到前面，用手玩弄著辮子，等了壹會兒看著對面院子裏的老相思樹。樹枝上有幾只烏鴉，但巷子裏沒幾個人。
媽媽低著頭念經。她壹定是在盤算今天買了多少，好給無牽無掛的爸爸報銷，於是媽媽壹不留神就來到了“灰寶寶屋”。我跟著我媽，壹直看著瘋子，卻忘了走路。這時，瘋子的目光從槐樹上落了下來，正好看到了我。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，好像在我臉上尋找什麽。她的臉青裏帶白，鼻子有點紅，大概是被寒風凍住了，尖尖的下巴和兩片薄薄的嘴唇緊閉著。突然，她的嘴唇動了動，眼睛眨了兩下，笑了笑，好像要說話。她紮著辮子的手也向我伸出來，示意我過去。不知何故，我渾身打了壹個大寒戰，然後我帶著她的揮手和微笑向她走去。但是媽媽轉過身來，突然拉了我壹把:
“怎麽了，妳？”
“嗯？”我有點困惑。媽媽看著瘋子說道:
“妳為什麽發抖？妳害怕溺水嗎？趕緊回家！”我的手被我媽拽著。
回到家，還是懷念瘋子的樣子。她的笑容不是很有趣嗎？如果我和她說話，我會說，“嗯！”她會怎麽樣？我想再等壹會兒，晚飯懶得吃了，這也是八寶可能吃多了。但是晚飯後，媽媽對馬松說:
“英子壹定很害怕。”然後他給我泡了壹碗白糖水，叫我喝了，命令我上床睡覺。
這時，我梳好了辮子，追著馬松去買菜。她走在前面，我跟在後面。她那惡心的大黑棉褲好厚好肥，褲子都紮了。媽媽聽說北京的老太太很會偷東西。他們偷米的時候都是順著腰壹個壹個的往褲兜裏塞，剛好掉進綁好的褲腿管裏，不會漏出來。不知道馬松的肥褲子裏有沒有我家的白米飯。
過了惠安亭，我往裏面看了看。黑洞洞的門大開著，門口放著壹個煤球爐。瘋子的父母正在爐子旁做飯。大家都叫瘋子的爸爸“老王長班”。長阪是會館的看門人。他們住在壹個臨街的房間裏。雖然馬松不允許我看《瘋狂的人》，我知道她愛看《瘋狂的人》，愛打聽《瘋狂的人》，但她就是不允許我聽自己的。馬松這時也向惠安亭望去，就在瘋子的母親擡起頭的時候，她和馬松同時說道，“妳吃過了嗎？妳！”爸爸說北京人整天遊手好閑，無論什麽時候見面都要問吃飯了沒有。
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幾步，就是井窩了。到處都是水，有些地方形成薄冰。壹輛手推車過來，另壹輛又過去，他們扭著屁股推車。車吱呀吱呀，刺耳得我想塞耳朵！井窩子裏有兩個人正在壹口深井裏打水。當水上升時，它落入壹個大水槽中。送水員把大水槽裏的水接起來，送到各家。在井窩子旁邊住著壹個和我朋友壹樣高的女孩。我在井窩子旁邊停下來，對馬松說:
“馬松，妳去購物，我等那個女孩。”
姑娘，我第壹次見她是在油鹽店。那天，她雙手捧著兩個碗，拿了壹個大的，買了醬、醋、蔥，服務員調侃說:“姑娘，唱壹會兒再走吧！””女孩眼裏含著淚水，手在顫抖，醋灑了壹地，我說不出的憤怒，壹下跳到了女孩的身邊，插著腰問她們:
“為什麽？”
就這樣，我認識了那個女孩。
女孩只有壹根辮子，又黃又短，像我媽在土地廟給我買的小狗尾巴。第二次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，我正在井邊看打水。她走過來，默默地站在我身邊。我們倆相視壹笑，不知道說什麽好。等壹下，我忍不住摸摸她的小黃辮子。她又沖我笑了笑，指了指後面，低聲說道:
“妳住在那條巷子裏？”
“嗯。”我說。
“哪個門？”
我伸出手指算了算:
“壹、二、三、四，第四扇門。來我們家玩吧。”
她搖搖頭說:“妳們胡同裏都是瘋子，媽媽不讓我去。”
“妳怕什麽？她不吃人。”
她還是笑著搖搖頭。
女孩笑的時候，眼睛下面的肉鼻子兩邊會有兩個小漩渦，很好看，但是馬松竟然告訴油鹽店的店主:
“孩子長得挺帥，就是有點瘦，眼睛太亮，老是壹副水的樣子。妳看，他眼睛下面有兩顆淚珠。”
我無法告訴妳我心裏有多喜歡她。我喜歡她的溫柔，不像馬松在我著急的時候罵我:“再跳壹次？”再跳壹次？小雷雨。"那天，我和她在井邊站了壹會兒，然後小聲說:"我要回去了，爸爸在等我掛嗓子。“明天見！”
我在井邊見過這個女孩幾次。只要看到紅色的棉襖和褲子從那裏壹閃而過，我就滿心歡喜。但是今天，我很久沒見她出來了，我很失望。我的絲絨上衣口袋裏還藏著壹小袋八珍梅，是給姑娘吃的。我感覺到了，很熱。包好的紙又破又粘。當馬松洗衣服的時候，我不得不被她罵了壹頓。
我覺得很無聊。我走回家。我原本以為，如果我今天見到那個女孩，我會告訴她壹個好主意。過恒胡同到我家不用經過惠安亭，不用怕見瘋子。
我低頭這麽想著，走到惠安閣門口。
“哎！”
妳嚇到我了！沒錯。瘋狂。咬咬下唇，笑著看著我。她的眼睛如此明亮，她笑了。剛才媽說，她眼睛下面有兩個淚坑！我想看清楚她，多久以前我就想看清楚她了。我忍不住在她的眼神中走上臺階。太陽照在她的臉上，常常是蒼白的，今天卻照得很亮。她穿著短棉襖的手伸出來握住我的手，那麽溫暖柔軟。我看了看巷子，沒人走過。很奇怪，我現在不怕瘋子，就怕別人看見我和瘋子牽手。
“妳多大了？”她問我。
“嗯，六歲。”
“六歲！”她驚喜的叫了壹聲，低下頭，突然撩起我的辮子看著我的脖子，在尋找著什麽。“不.”她喃喃自語，然後問我:
“妳看見我們的小桂姐了嗎？”
“小桂？”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麽。
這時，大門裏瘋子的母親出來了，皺著眉頭焦急地說:“秀珍，妳別嚇著小姑娘了！””又轉向我，說道:
“別聽她的，胡說！回家吧！妳壹轉身妳媽就不放心了，嗯？”她壹邊說，壹邊用手誇我，叫我回去。
我擡頭看著瘋子，知道她叫秀珍。她拉著我的手，輕輕搖了搖，卻不肯放開我。她的微笑，增加了我的勇氣，我對老人說:
“不行！”
“小南蠻子！”秀珍的媽媽也笑了，輕輕指著我的額頭。這肯定是壹句罵的話，就像我爸經常用輕蔑的語氣對他媽說“他們是北冥”！
“妳在這裏玩沒關系。妳家是找對象，可別怪我們姑娘招妳。”
“我就不說了！”妳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？我知道什麽該說，什麽不該說。母親做了壹個金手鐲，藏在她的小首飾盒裏。我從未告訴過我父親。
“加油！”秀珍帶我往裏面走。我以為我要去裏面的深院找上大學的叔叔們。原來她帶我進了他們住的門房。
房間沒有我家明亮。玻璃窗很小。窗戶附近有壹個大炕。炕中間有壹張矮桌，上面堆著工作和針線盒。秀珍從矮桌上拿起壹件未完成的衣服，左右比看著我，然後高興地對走進來的媽媽說:
“媽媽，妳看，我說什麽來著，剛剛好！然後把領子打開。”說著，她又找了壹根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。我任由她擺布，只是看著墻上的畫。那是壹個沒穿衣服的大白胖娃娃，手裏拿著壹個大金元寶，騎在壹條大紅魚上。
秀珍轉向我，仰著頭看著我。她也用我的眼睛看著照片，滿滿的東西。
“妳看看炕上，看看我們的小桂子多胖。才八個月，騎著大金魚圍著房子轉，沒吃沒玩，好淘……”
“來吧，來吧！不要丟人！”秀珍開心地說，我也聽得發呆。長班的老王進來，不耐煩地瞪了秀珍壹眼，說她。秀珍不理她爹，推著我脫鞋上炕，湊近畫兒，還是只說了壹句:
“飯也不吃，衣服也不穿，剛出門，總是急著找她爸爸，我說了多少遍我都不聽，我說等我多做些衣服穿上！今年的夾克先做好了，但是馬甲只是縫上了扣子。這件棉襖壹開領就好了。急什麽！真是莫名其妙，到底發生了什麽……”她不說話了，壹直低著頭想那件莫名其妙的事，壹直說不出話來。我覺得她在和我玩“過家家”。她媽媽不是說她在胡說嗎？如果我玩過家家，我確實有壹套東西，比如壹個小手表，壹個算盤，壹個小鈴鐺，可以用來壹起玩。所以我說:
“沒關系。我要把我的手表給小貴子。等她有了，她會在某個時候回家的。”然而，這時我想起媽媽會派馬松來找我，然後我說:“我也要回家了。”
秀珍聽說我要走，也沒有發楞。當她和我壹起下炕時，她說:“太好了。提前感謝！妳看到小貴子叫她回來，外面冷，就跟她說我不會罵她，妳別怕。”
我點頭答應了她。真的好像有這麽個小決明，我知道的。
我壹邊走，壹邊想，這樣和秀珍玩真有意思。假裝有個小決明子，給它做衣服。為什麽人們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和秀珍壹起玩？還說她瘋了嗎？我想了想，回頭看了看。原來秀珍還靠在墻上看我呢！我壹高興，就跑著跳著回家。
馬松正在和壹位老婦人交換火柴。屋檐下有廢紙簍，舊皮鞋，空瓶子。
當我進屋時，我去小床前的櫃子裏找我的手表。這是壹塊鑲有幾顆明亮的鉆石的小圓金表。上面的針不能再動了。我媽說要修，但是可以留著。我非常喜歡這塊手表。我經常戴在手上玩，所以它屬於我。我站在壹張有三個抽屜的書桌前，突然聽到馬松和窗外的老婦人在說什麽。我仔細聽著，馬松說: